商鞅原名公孙鞅,因功封于商,又称商鞅、商君。
太史公说,商鞅不择手段、刻薄寡恩、极端功利主义,后因造反失败被车裂(商鞅:生于法,死于法 – 草根网 (igone.com.cn))。
《战国策》说,商君治秦公平无私、罚不讳强大、赏不私亲近,孝公死后辞国退归,遭构陷被车裂。
商鞅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?《史记》和《战国策》里我们看到了两个全然不同的商鞅,就如正与背、里与外的一体两面,他们都是商鞅,但商鞅不是他们。
商鞅原是卫国国君后裔,国破后成为魏国子民,年轻有位,被很多人看好,时拜魏国宰相公孙座为师,并在其府邸担任中庶子。公孙老师也非常赏识商鞅的才具和学识,认为终将有大用,并向魏国国君极力推荐,临死时甚至建议国君如不用商鞅、应杀之,然魏国国君既没有用商鞅、也没有杀商鞅,终被招贤去了秦国。顶着才识卓越光环的商鞅在魏国被死死按在地面上,始终进不了庙堂,这是商鞅最暗黑的一段时光,对其后来的行事、和心理有极大影响;自身有大才、也被周边认为有大才,但就是得不到核心大老板的赏识,终无用武之地。
商鞅之秦,应该已是而立之年,据史料记载,通过近臣景监引荐,和秦孝公有过四次详谈:
第一次,商鞅向孝公大谈“帝道”,也就是如何用尧、舜、禹三代圣君的办法治理国家;
第二次,商鞅又讲解“王道”,也就是儒家提出的仁义治天下的主张,结果秦孝公听得差点打瞌睡;
第三次,商鞅开始讲“霸道”,也就是秦穆公争霸天下那一套,但依然没有达到秦孝公的预期;
第四次,两人谈论变法强秦之路,“语数日不厌”。
此时的秦孝公痛感“诸侯卑秦,丑莫大焉”,需要快速提升秦国实力、改变秦国形象,自然不会选择帝王之道,他需要的是一把刀,通过手术改变现状。
此时的商鞅,期盼有个舞台证明自己,洗刷在魏国暗黑时代的悲辱,而其本身擅刑名之学,对魏国李悝所著的《法经》也有系统、深入研究,同时在魏国宰相府的行政历练,制度体系建设、组织再造、提升执行力是其强项。
经过四次详谈,秦孝公和商鞅达成了共识,秦孝公需要刀,商鞅就成为了那把刀。刀和刀鞘,需要磨合,刀更需要证明你锋锐、无坚不摧。
于是,商鞅南门徙木立信、惩罚太子师立威,通过强权、霹雳手段推动变法,不看情面,不讳权贵,重实用重数据,秦国勋贵利益集团只能成为伏草保命。
商鞅在秦执政十九年,成绩卓著,通过两次变法,秦国国力强盛,奠定了秦国大一统的基础。然秦孝公死后,商鞅被诬谋反,最后被车裂而死。
商鞅被车裂而死不同人有不同解读,从商鞅本身来说,经历过暗黑屈辱不被人承认,有了机会自然会不竭余力去证明自己、去实现自己的理想,生与死都不重要。从秦孝公等大老板来说,商鞅只是一把刀,杀光了想杀的,自然最后就轮到了刀,更何况是一把思想有主见的刀。
商鞅有功于秦,然自己落得了悲惨下场,幸运的是,商君身死法存,其他诸国的变法随着变法者身死都消亡了。
从《周易》看,商鞅走得就是一个随卦。
<初九,官有渝,贞吉。出门交有功>
商鞅选择跟随了魏国宰相公孙座,耳濡目染,提升了才识和声名,获得了历练。
<六二,系小子,失丈夫>
在宰相府担任中庶子时间,获得了年轻有为的美誉,但结交多为基层人士,非管理层次,更没有得到核心大老板魏国国君的赏识,才识无用武之地,难入庙堂。
<六三,系丈夫,失小子,随有求,得,利居贞>
离魏去秦,经近臣景监推荐,提出变法强秦,终获秦孝公重用。
<九四,随有获,贞凶。有孚在道以明,何咎>
得到秦孝公的信任和全力支持,商鞅前后两次变法,强盛秦国,虽然得罪秦勋贵利益集团,然有秦孝公在,勋贵们并不能对商鞅怎么样。
<九五,孚于嘉,吉>
商鞅治秦公平无私、罚不讳强大、赏不私亲近,被周围的人信任拥戴,也有了自己一班子人,秦孝公也以国托付。
<上六,拘系之,乃从维之,王用享于西山>
执政十九年,秦孝公死后辞国退归,此时秦人只知商法而不知有秦君,也就是商鞅的制度法规位居君权之上,只有杀商鞅,秦君才能安心了。
战国策 卫鞅亡魏入秦
卫鞅亡魏入秦,孝公以为相,封之于商,号曰商君。商君治秦,法令至行,公平无私,罚不讳强大,赏不私亲近,法及太子,黥劓其傅。期年之后,道不拾遗,民不妄取,兵革大强,诸侯畏惧。然刻深寡恩,特以强服之耳。
孝公行之八年,疾且不起,欲传商君,辞不受。孝公已死,惠王代后,莅政有顷,商君告归。
人说惠王曰:大臣太重者国危,左右太亲者身危。今秦妇人婴儿皆言商君之法,莫言大王之法。是商君反为主,大王更为臣也。且夫商君,固大王仇雠也,愿大王图之。商君归还,惠王车裂之,而秦人不怜。
史记商鞅列传
商君者,卫之诸庶孽公子也,名鞅,姓公孙氏,其祖本姬姓也。鞅少好刑名之学,事魏相公叔座为中庶子。公叔痤知其贤,未及进。会座病,魏惠王亲往问病,曰:“公叔病有如不可讳,将奈社稷何?”公叔曰:“痤之中庶子公孙鞅,年虽少,有奇才,愿王举国而听之。”王嘿然。王且去,痤屏人言曰:“王即不听用鞅,必杀之,无令出境。”王许诺而去。公叔痤召鞅谢曰:“今者王问可以为相者,我言若,王色不许我。我方先君后臣,因谓王即弗用鞅,当杀之。王许我。汝可疾去矣,且见禽。”鞅曰:“彼王不能用君之言任臣,又安能用君之言杀臣乎?”卒不去。惠王既去,而谓左右曰:“公叔病甚,悲乎,欲令寡人以国听公孙鞅也,岂不悖哉!”
公叔既死,公孙鞅闻秦孝公下令国中求贤者,将修缪公之业,东复侵地,乃遂西入秦,因孝公宠臣景监以求见孝公。孝公既见卫鞅,语事良久,孝公时时睡,弗听。罢而孝公怒景监曰:“子之客妄人耳,安足用邪!”景监以让卫鞅。卫鞅曰:“吾说公以帝道,其志不开悟矣。”后五日,复求见鞅。鞅复见孝公,益愈,然而未中旨。罢而孝公复让景监,景监亦让鞅。鞅曰:“吾说公以王道而未入也。请复见鞅。”鞅复见孝公,孝公善之而未用也。罢而去。孝公谓景监曰:“汝客善,可与语矣。”鞅曰:“吾说公以霸道,其意欲用之矣。诚复见我,我知之矣。”
卫鞅复见孝公。公与语,不自知厀之前于席也。语数日不厌。景监曰:“子何以中吾君?吾君之欢甚也。”鞅曰:“吾说君以帝王之道比三代,而君曰:‘久远,吾不能待。且贤君者,各及其身显名天下,安能邑邑待数十百年以成帝王乎?’故吾以彊国之术说君,君大说之耳。然亦难以比德于殷、周矣。”
孝公既用卫鞅,鞅欲变法,恐天下议己。卫鞅曰:“疑行无名,疑事无功。且夫有高人之行者,固见非於世;有独知之虑者,必见敖於民。愚者闇於成事,知者见於未萌。民不可与虑始而可与乐成。论至德者不和於俗,成大功者不谋於众。是以圣人苟可以彊国,不法其故;苟可以利民,不循其礼。”孝公曰:“善。”甘龙曰:“不然。圣人不易民而教,知者不变法而治。因民而教,不劳而成功;缘法而治者,吏习而民安之。”卫鞅曰:“龙之所言,世俗之言也。常人安於故俗,学者溺於所闻。以此两者居官守法可也,非所与论於法之外也。三代不同礼而王,五伯不同法而霸。智者作法,愚者制焉;贤者更礼,不肖者拘焉。”杜挚曰:“利不百,不变法;功不十,不易器。法古无过,循礼无邪。”卫鞅曰:“治世不一道,便国不法古。故汤武不循古而王,夏殷不易礼而亡。反古者不可非,而循礼者不足多。”孝公曰:“善。”以卫鞅为左庶长,卒定变法之令。令民为什伍,而相牧司连坐。不告奸者腰斩,告奸者与斩敌首同赏,匿奸者与降敌同罚。民有二男以上不分异者,倍其赋。有军功者,各以率受上爵;为私斗者,各以轻重被刑大小。僇力本业,耕织致粟帛多者复其身。事末利及怠而贫者,举以为收孥。宗室非有军功论,不得为属籍。明尊卑爵秩等级,各以差次;名田宅臣妾衣服以家次。有功者显荣,无功者虽富无所芬华。令既具,未布,恐民之不信,已乃立三丈之木於国都市南门,募民有能徙置北门者予十金。民怪之,莫敢徙。复曰“能徙者予五十金”。有一人徙之,辄予五十金,以明不欺。卒下令。
令行於民期年,秦民之国都言初令之不便者以千数。於是太子犯法。卫鞅曰:“法之不行,自上犯之。”将法太子。太子,君嗣也,不可施刑,刑其傅公子虔,黥其师公孙贾。明日,秦人皆趋令。行之十年,秦民大说,道不拾遗,山无盗贼,家给人足。民勇於公战,怯於私斗,乡邑大治。秦民初言令不便者有来言令便者,卫鞅曰“此皆乱化之民也”,尽迁之於边城。其后民莫敢议令。於是以鞅为大良造。将兵围魏安邑,降之。居三年,作为筑冀阙宫庭於咸阳,秦自雍徙都之。而令民父子兄弟同室内息者为禁。而集小乡邑聚为县,置令、丞,凡三十一县。为田开阡陌封疆,而赋税平。平斗桶权衡丈尺。行之四年,公子虔复犯约,劓之。居五年,秦人富强,天子致胙於孝公,诸侯毕贺。
其明年,齐败魏兵於马陵,虏其太子申,杀将军庞涓。其明年,卫鞅说孝公曰:“秦之与魏,譬若人之有腹心疾,非魏并秦,秦即并魏。何者?魏居领阨之西,都安邑,与秦界河而独擅山东之利。利则西侵秦,病则东收地。今以君之贤圣,国赖以盛。而魏往年大破於齐,诸侯畔之,可因此时伐魏。魏不支秦,必东徙。东徙,秦据河山之固,东乡以制诸侯,此帝王之业也。”孝公以为然,使卫鞅将而伐魏。魏使公子昂将而击之。军既相距,卫鞅遗魏将公子昂书曰:“吾始与公子驩,今俱为两国将,不忍相攻,可与公子面相见,盟,乐饮而罢兵,以安秦魏。”魏公子昂以为然。会盟已,饮,而卫鞅伏甲士而袭虏魏公子昂,因攻其军,尽破之以归秦。魏惠王兵数破於齐秦,国内空,日以削,恐,乃使使割河西之地献於秦以和。而魏遂去安邑,徙都大梁。魏惠王曰:“寡人恨不用公叔痤之言也。”卫鞅既破魏还,秦封之於、商十五邑,号为商君。
商君相秦十年,宗室贵戚多怨望者。赵良见商君。商君曰:“鞅之得见也,从孟兰皋,今鞅请得交,可乎?”赵良曰:“仆弗敢愿也。孔丘有言曰:‘推贤而戴者进,聚不肖而王者退。’仆不肖,故不敢受命。仆闻之曰:‘非其位而居之曰贪位,非其名而有之曰贪名。’仆听君之义,则恐仆贪位贪名也。故不敢闻命。”商君曰:“子不说吾治秦与?”赵良曰:“反听之谓聪,内视之谓明,自胜之谓强。虞舜有言曰:‘自卑也尚矣。’君不若道虞舜之道,无为问仆矣。”商君曰:“始秦戎翟之教,父子无别,同室而居。今我更制其教,而为其男女之别,大筑冀阙,营如鲁卫矣。子观我治秦也,孰与五羖大夫贤?”赵良曰:“千羊之皮,不如一狐之掖;千人之诺诺,不如一士之谔谔。武王谔谔以昌,殷纣墨墨以亡。君若不非武王乎,则仆请终日正言而无诛,可乎?”商君曰:“语有之矣,貌言华也,至言实也,苦言药也,甘言疾也。夫子果肯终日正言,鞅之药也。鞅将事子,子又何辞焉!”赵良曰:“夫五羖大夫,荆之鄙人也。闻秦缪公之贤而愿望见,行而无资,自粥於秦客,被褐食牛。期年,缪公知之,举之牛口之下,而加之百姓之上,秦国莫敢望焉。相秦六七年,而东伐郑,三置晋国之君,一救荆国之祸。发教封内,而巴人致贡;施德诸侯,而八戎来服。由余闻之,款关请见。五羖大夫之相秦也,劳不坐乘,暑不张盖,行於国中,不从车乘,不操干戈,功名藏於府库,德行施於后世。五羖大夫死,秦国男女流涕,童子不歌谣,舂者不相杵。此五羖大夫之德也。今君之见秦王也,因嬖人景监以为主,非所以为名也。相秦不以百姓为事,而大筑冀阙,非所以为功也。刑黥太子之师傅,残伤民以骏刑,是积怨畜祸也。教之化民也深於命,民之效上也捷於令。今君又左建外易,非所以为教也。君又南面而称寡人,日绳秦之贵公子。诗曰:‘相鼠有体,人而无礼,人而无礼,何不遄死。’以诗观之,非所以为寿也。公子虔杜门不出已八年矣,君又杀祝懽而黥公孙贾。诗曰:‘得人者兴,失人者崩。’此数事者,非所以得人也。君之出也,后车十数,从车载甲,多力而骈胁者为骖乘,持矛而操闟戟者旁车而趋。此一物不具,君固不出。书曰:‘恃德者昌,恃力者亡。’君之危若朝露,尚将欲延年益寿乎?则何不归十五都,灌园於鄙,劝秦王显岩穴之士,养老存孤,敬父兄,序有功,尊有德,可以少安。君尚将贪商於之富,宠秦国之教,畜百姓之怨,秦王一旦捐宾客而不立朝,秦国之所以收君者,岂其微哉?亡可翘足而待。”商君弗从。
后五月而秦孝公卒,太子立。公子虔之徒告商君欲反,发吏捕商君。商君亡至关下,欲舍客舍。客人不知其是商君也,曰:“商君之法,舍人无验者坐之。”商君喟然叹曰:“嗟乎,为法之敝一至此哉!”去之魏。魏人怨其欺公子昂而破魏师,弗受。商君欲之他国。魏人曰:“商君,秦之贼。秦彊而贼入魏,弗归,不可。”遂内秦。商君既复入秦,走商邑,与其徒属发邑兵北出击郑。秦发兵攻商君,杀之於郑黾池。秦惠王车裂商君以徇,曰:“莫如商鞅反者!”遂灭商君之家。
太史公曰:商君,其天资刻薄人也。迹其欲干孝公以帝王术,挟持浮说,非其质矣。且所因由嬖臣,及得用,刑公子虔,欺魏将昂,不师赵良之言,亦足发明商君之少恩矣。余尝读商君开塞耕战书,与其人行事相类。卒受恶名於秦,有以也夫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