湖湘文化的特质,可以用一个“蛮”字来概括。这个“蛮”,首先是一个地域的和民族概念。
商周之际,长江以南为吴、楚两大诸侯国的封地。两国未立之时,这里都是蛮族居住的地方。太伯初至江南,得到千余家荆蛮的拥护,得以站稳脚跟,建立吴国。楚国立国的时间不如吴早,熊绎在周成王时始封于楚,比太伯作吴的时间晚了大约一百年。由于历史和现实的原因,两国在对待商周文化和蛮族文化的问题上表现出不同的态度。吴对黄河文化,特别是周文化采取一种认同的态度。在建立自己的文化体系的过程中,注重并自觉地向黄河文化学习。楚则完全是另一种情况。楚在兼并周围的小国家和要求周给予王的称号时,往往打出“我蛮夷也”的旗号,要挟对方。这种以蛮夷为标榜的事实,说明了楚人对蛮夷文化的认同。正是这种认同,楚人把自己推到了周人的对立面,使周人对他怀有戒心和敌对情绪。楚文化及楚人受到周文化和周人的歧视。这种歧视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,并未能促使楚人象吴人那样去向周文化学习,反而使楚人产生一种逆反心理,在“蛮”的特质的方向上发展。
司马迁在述及吴、楚两国中的蛮族时,分别使用了“荆蛮”和“楚蛮”两个不同的名称。按照我们现在的一般理解,荆与楚两个地理概念大致相当,荆蛮也就是楚蛮。但是,司马迁在《吴太伯世家》中只称荆蛮不称楚蛮,在《楚世家》中只称楚蛮不称荆蛮,可见,荆蛮与楚蛮在司马迁那里是有区别的,而且,这种区别是十分清楚严格的。从两文的比较中,我们可以大概推知,以太伯作吴为界线,太伯作吴以前,江南之蛮通称荆蛮,太伯作吴之后,司马迁就改称夷蛮,或直呼之为吴了。名称的变换表示着内容的变换,表明蛮人的一部分与吴人融合、同化,一部分向更边远的地方迁移。司马贞《索隐》说:“蛮者,闽也,南夷之名。蛮亦称越。”指的或者就是这种情形。居住在湖湘一带的杨越(粤),也就是蛮族人的一支。它构成楚蛮的一部分。
作为湖湘文化前身的楚蛮文化特质的原始层,就是它的带有原始野性的“蛮”。这种“蛮”的特质的内涵,包括“沅有芷兮醴有兰”的自然环境;包括“被薜荔带女罗”的服饰;包括“信鬼而好祠”的民风民俗,包括“荜露蓝蒌”(《楚世家》)的辛勤劳作和开拓精神。
“蛮”的文化物质的第二个层面是强烈的乡土意识和怀乡恋乡情结。但是,这种情感,在包括湖湘在内的楚人身上表现特别强烈,特别突出。《离骚》说:“陟升皇之赫戏兮,忽临睨夫旧乡。仆夫悲余马怀,蜷局顾而不行。”项羽和刘邦都是楚人,他们在胜利之后,都想要回归故乡。这些,都表现出一种强烈的乡土意识,难解的怀乡、恋乡情结。
“蛮”文化特质的第三个层面便是爱国主义精神。国、家、乡是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,但爱家、爱乡与爱国不是一回事,它们有范围、层次的区别。只有爱国主义才是一种最崇高最广大的爱,属于最高层次。我们同样可以说,爱国主义在楚人身上表现最为强烈,最为执著。蛮,也就是执著。从“楚虽三户,亡秦必楚”的俗谚中,我们可以见到这种蛮,这种执著。屈原更是这种爱国主义精神的集中体现,在他的不朽之作《离骚》中,“一篇之中三致志焉”。
属于第三个层面的,还有一种自强的精神,从先王熊绎立国荆山开始,楚人就具有了一种荜露蓝缕、奋发图强的精神。这种精神形成的一个重要原因,是周王室分封不公,“齐、晋、鲁、卫,昔封皆受宝器,我独不(否)”。(《楚世家》)这种待遇之不公,促使楚多次问鼎周室,不断开拓疆域。把楚国的版图扩展到淮河、黄河流域,包括今河南、安徽、江苏、山东的广大地区。只是后来由于楚国内部发生了矛盾,给秦国造成了可乘之机,后来居上,统一了中国。否则,历史将会是另一个样子。但是,楚人自强之心并未泯灭,如上所述,秦灭楚之后,民间便流传“楚虽三户,亡秦必楚”的俗谚,而秦亦竟为楚人所亡,就是一个明显的例证。
(作者:罗敏中,1944年生,湖南师范大学文学院副研究员,湖南省屈原学会副会长,湖南省船山学社理事,湖湘文化教育精神“蛮”的特质的观点最先提出者。)